2015年11月16日,由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发起、中央美术学院承办的第二届“非遗保护与现代生活——中青年非遗传承人高级研修班”在中央美院举办了开班仪式。第二届在延续了上届剪纸和木雕组(另外两组是漆器和刺绣)的同时又新增了建筑营造和玉雕组。2016年5月和6月,第三、四届高研班相继举办,玉雕组也因此连续开班三届。

就玉雕而言,这些传承人来自全国各地,他们都有自成脉络的师承或家传。如今,他们带着已有的技艺和经验来到高等美术院校,于他们而言,从作坊或工作室模式的相对单一封闭走进多元开放的学院;对高校来说,以此为契机构建合理的非遗课程结构和实践模式,与社区建立互动、交流、共生、发展的良好途径。从民间走向学院、让学院激活民间,使传统非遗融入现代生活、让现代创意盘活非遗文化,于彼于此,都不失为一种“新”。

这种“新”是双向的,而且不仅在中央美院,文化部、教育部已在全国高校展开对非遗传承人的全面培训,计划今后五年内培训非遗传承人十万名。虽说在此之前,已有一些玉雕工作者们来到高校进修学习,同时,高校的部分师生也有投身于玉雕或以玉石为媒介进行艺术创作的,但如此高度、集中、系统的进行培训这确是首次。在学院的引领和推动下,当代玉雕艺术呈现出以下四个方面的新趋势。

中央美术学院第二届“非遗保护与现代生活——中青年非遗传承人高级研修班”开班仪式

一、从务实到悟虚

古语云:“玉不琢不成器”,但玉愈琢就愈成器吗?我看未必,所谓“过犹不及”。因此,在当代玉雕作品中,可以看到一些从以往去“皮”雕“肉”的面面俱到向如今保“肉”雕“皮”的留白留空的转变。这种转变既是玉雕行业自身发展的结果,也是融入学院现代设计理念和思路的创新,更是为了符合当代人审美趣味变化的需要。去年,在中央美院第二届非遗高研班上,有位来自山东莱州的传承人王哲达,他是家传,之前的作品雕的比较实、满,有一种淳朴厚拙的感觉。结业之后,他的新作《载福》与之前的作品相比就有了很大不同,若拿他父亲同类题材作品《福寿流长》来比较的话,这种变化就愈加明显。不难发现,他们父子俩作品之间有着实与虚、多与少、板与活的对比。当然,我们不能因此来判断谁的作品好或不好,因为衡量的标准不一样,不能以传统玉雕中面面俱到的繁复来评定当代玉雕中留白留空的简约,但他们的作品在各自内容、形式和手法上整体是协调与统一的,就此而言,两件作品都是合理的。

王石麟《福寿流长》(左)王哲达《载福》(右)

杨明以“灵龟听经”为题材培训前后创作的两件作品

这种对比在第三届非遗高研班上,从福建寿山石雕传承人杨明以“灵龟听经”为题材培训前后创作的两件作品中也可窥见一斑,这说明上述情况并不是一个特例,其实,在当代玉雕艺术中还有不少此类作品。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如卓凡、杨曦、邱启敬、许亨等人的作品,他们的一些作品内容至简而形式至精,雕琢至舍而意境至远。例如,邱启敬的“极乐世界”系列作品中,和田白玉僧侣形态的简约安详则是在与青花或碧玉异兽繁复灵动的体态对比中得到进一步彰显。再如,卓凡的《大雨似蛟龙》这一类作品,都是将大块籽料进行“开窗”式的局部雕刻,亭台楼阁、松石竹柏似“藏”于材料之中,或整或零,或静或动,手法多样,层次分明。加之展示时保留的铁丝框架,让作品有一种未完成感,这种未完成感和“开窗”式的处理在艺术语言上是一致的。钱钟书先生曾说:“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生活中的窗打通了大自然与人之间的隔膜,而卓凡玉雕作品中的“窗”给观者留下广阔想象空间的同时又营造出鲜活的现场感。可见,虚不是偷工减料,而是主动取舍,是歹竹出好笋;不是玉不琢不成器,而是大美少琢、大道至简,表达意蕴,营造意境。

邱启敬“极乐世界”系列作品
卓凡《大雨似蛟龙》

二、从理想到现实

玉雕虽经历了从原玉、神玉、王玉到民玉的发展过程,但至今仍可见大量传统题材尤其是佛教、吉祥题材的玉雕作品。我们经常听到“男戴观音女戴佛”、“玉必有工、工必有意、意必吉祥”等说法,这类作品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它们寄托着人们对理想的渴望和美好未来的期待。理想固然美好,但那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慰藉,而在现实中存在着的是可感、可知、可行的具体生活。雕塑家罗丹说过:“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因此,当代人的现实生活也就成为个别玉雕工作者争相发现的对象。如孟庆东的《永恒的主题》和张森才的《雪中送炭》、《春耕》以及林国华的《民以食为天》、《老鞋匠》等作品,这些作品既有体现现代都市中的男女情感,也有展现乡土民风的浓厚淳朴,还有表现市井生活的积极乐观。作品的处理手法或具象或表现,或夸张或变形,但作品中的这些场景对于我们来说似乎并不陌生,创作者脑海中的记忆带动手上的技艺,同时,也加深了观者对现实或以往经验的感悟与体会。另一种现实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那就是时间,许延平的作品《时间都去哪儿了》以浅浮雕的方式巧妙地表现出人从幼童到老年的面部持续变化,变化有终而时针不止,他以这种新颖的形式为我们揭示了岁月的无情和光阴的流逝。

孟庆东《永恒的主题》
张森才《雪中送炭》
林国华《老鞋匠》
许延平《时间都去哪儿了系列之黄龙玉》

三、从人物到人体

近些年,随着思想的不断开发和交流的日渐增多,在当代玉雕中,以人体尤其是女人体为表现对象的玉雕作品也越来越多的被人们所接受,比较有代表性的如林飞、钱步辉、吴德升等人的作品。其实,这类作品在玉雕界较多的被称为“裸女”,但我觉得更应该称之为“人体”,因为从人物到人体不是简单的有没有穿衣服的问题。裸,是没有遮盖,是直接的、赤裸裸的,而人体是建立在对人尊重的基础上,是以人体为媒介,来表现人物的形体之美。

李博生《开天辟地》

林飞《海的女儿》

钱步辉《出水芙蓉》

这类作品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人体与它物的结合,另一种是纯粹的人体。前者如李博生的《开天辟地》、林飞的《海的女儿》、钱步辉的《出水芙蓉》等作品,这些作品多取材于一些民间故事或神话传说,人体是作品的主体,周围辅以与主题相关的山石火焰、水草鱼贝、瓜果藤蔓等。在处理手法上,多以学院派严谨的规范来造型,同时采用散点透视的方法,通过这种看似简单实则极富策略性的结合既打破了传统的禁忌,又实现了与学院的对接,共同营造出“开天辟地”的雄心壮志、“海的女儿”般曼妙灵动以及“出水芙蓉”的天然纯净。另一种纯粹的玉雕人体以钱步辉和吴德升的作品为代表,这类作品因受玉石料形的限制多是合情而不合理。其中,吴德升的作品圆润柔媚,多为头发飞舞、丰乳肥臀、躯干上窄下宽、四肢孱弱的女人体,这种夸张的表现不同于前一类作品中的人体造型那般客观、规范、具体,而是他个人主观的艺术概括与情感表达。主观表达没有问题,但这种表达也应该是有基准的,那就是形体语言的统一,可在吴德升的个别作品中,小臂和小腿同躯干与大腿的体量关系是不太协调的,这种不协调造成形体语言的不和谐,进而导致彼此的消解。相比较而言,钱步辉作品的艺术处理方式则相对统一,虽然有些形体受材料限制没有雕全,但局部和整体的关系是舒服的,统一的方圆、统一的虚实、统一的压缩,没有雕全不代表没有,而是被作者巧妙的“藏”在了身体里,如此一来,也给观者留下想象的空间,是形未尽而意无穷。

吴德升《望春》
钱步辉《晨曦》

四、从审美到观念

以上三种趋势不管前后变化,或内容创新,或形式新颖,其实,更多的还是给人以美的体验与享受。除此之外,在当代玉雕艺术中,还有一类为数不多的不以审美为目的的观念性玉雕作品。这类作品更多的是利用玉石所承载的某些文化和社会属性来实现作者思想观念的注入与态度立场的表达。当然,注入有直接和间接之区,表达有强烈与温和之别。例如,钱步辉的《妈妈您在哪》和《上帝的礼物》这两件作品在观念传达时就相对温和,两件作品所关注的都是当下的公共话题——生态保护和赌石。《妈妈您在哪》以人们熟知的“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为背景,但在这里,干裂土地上的小蝌蚪要找的不仅仅是妈妈,更是对以往生活环境的找寻。故事中的小蝌蚪最终找到了妈妈,但现实中的我们,还能分辨出地球母亲的真实面貌吗?《上帝的礼物》是用不锈钢在翡翠原石上打了个蝴蝶结,我们听到很多关于赌石一夜暴富的传说,但更多的是一无所有的残酷现实。与其梦想毁于被切开的现实的短暂,不如把梦想封存于打不开的礼物的长久。再如刘东的作品《相由心生》,佛与魔各半张脸,正与邪、善与恶、光与暗、好与坏往往不就是一念之间吗?邱启敬的作品《真相》是用玉石来复制一块自然界中的石头,当制作完成,两块石头都摆在你面前时,你还能分辨出哪块是天然的哪块是人工的吗?邱启敬以此来发问——眼见的一定就是真实的吗?

钱步辉《妈妈您在哪》墨翠 

钱步辉《上帝的礼物》翡翠、不锈钢 

刘东《相由心生》

邱启敬《真相》 

相对于刘东和邱启敬在观念传达时的客观,当代艺术家史金淞在用玉石进行观念创作表达时则较为强烈。他的作品《144.58牛顿.米》是将一块似头型的玉安装在电动不锈钢机械底座上,“在底座的动力原理下,它以每分钟16次的频率不断地撞击面前的那堵墙”。结果可想而知,要么墙被撞倒,要么玉头撞裂,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过程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与气度。无独有偶,钱亮的作品《玉石·遇时》也同样表达着类似的观念,而钱亮呈现的是一个结果,是以摔碎了的玉石篮球为载体,表达着中国传统玉文化在当下遭遇美国流行文化时的一种姿态。钱亮的另一件作品《心灵皂》是用白玉雕的一块香皂,《礼记·儒行》记载:“儒有澡身而浴德”,“他巧妙地将舒肤佳的‘Safeguard’置换成英文字母‘Soulguard’,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香皂,其本质已经发生了深刻的改变。联系到中国古人对玉石的人文推崇,以及今日中国的物欲昭彰,贪腐泛滥,这件作品的当代意味不言而喻。”此类作品在当代玉雕艺术中虽不多见,但每当出现,都给玉雕界带来不小的影响与冲击。

史金淞《144.58牛顿.米》

钱亮《玉石·遇时》玉石、篮球架 

钱亮《心灵皂》

综上所述,以上四个方面的新趋势虽不能涵盖当代玉雕艺术所有新的可能,但就目前来看,这些新趋势正在或已经被业内越来越多的接受与认可,它们都有极大的发展潜力和广阔的发展空间,文化部的非遗传承人培训项目进一步探索了这个空间,促进了学院和民间的交流与互动。文化孕育创作,创作反映文化,文化需要创作来不断的更新和推进,创作需要文化来持续的武装与支撑,文化与创作就在这种相辅相成的关系中继往开来、协同创新。其实,玉雕创作的新与旧、当代与传统也是相对的,也许今日的当代就是30年后的传统,而在当代与传统之间还有许多不同的方向,找到适合自己的并坚持走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简介:

钱亮,201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获硕士学位.3届中央美术学院中青年非遗传承人高级研修班玉雕组助教

康悦,201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获硕士学位.现任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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