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者,坚刚而有润者也,可形容石之美,亦可形容人之德,几千年来沉淀下来的文化内涵,让人们无法把“玉雕”简单地归为雕塑一类,“玉”字绝非单纯的定语,其下统摄着一整套的思维方式、审美理念以至于风格技法。在传统渐行渐远的当代,人们已经很难说清玉究竟意味着什么,对玉雕也只剩下惊叹之后浮光掠影般的模糊印象。当西方的艺术新思潮层出不穷之时,当画家笔下的线条愈来愈趋向吊诡奇特之际,我们似乎无法想象玉雕之花在现代土壤中如何获得新生,更无法想象它怎样与我们的生命血脉相连。

“国画没有变,瓷器没有变,玉雕也没有变。”93年进入玉雕行业、多次获得天工奖的玉雕大师黄罕勇坚持道,但他绝非主张全盘复古,事实上,始终洋溢着探索活力与自我表达意愿,正是他的玉雕作品最突显的特色之一。对于生活在当下的玉雕艺术家而言,传统与现代的拉扯可能一分一秒都没有停歇,这不仅涉及艺术,还涉及灵魂,用黄罕勇的话说,这是一个“自己考验自己”的过程,而最绚丽的艺术火花也正在这个过程里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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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纳百川,“海派”即无派

黄罕勇身上始终透着一种传统文人式的可爱,不会夸夸其谈,却也绝不呆板,他感性的眼睛中似乎生活着一只永远年轻的小精灵,纯净而温润,也许是常年与玉相伴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总能让人很快感知到内核的所在,有时又格外富有跃动性,越了解他,就越发现他的人与他的艺术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契合关系——二者都在迫使人们去真切地观照自我、观照艺术本身,即便他的身上附着了那么多令人由衷敬仰的荣誉和成就。

一向被称为海派玉雕大师的黄罕勇对“海派”有自己的理解,他巧妙地用“河流汇成海”的比喻来取代一般意义上的地域概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海派”也是“无派”,因为他综合了很多东西,是各种派系并融在一起的结果,而融合会催生新的概念、新的内容。这也就意味着,相比于京派、苏派、扬派等派系,海派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框架,不会很明显地说超出某个界限就不再是海派了,涵盖的范畴极广,不仅会吸收其他派系,甚至还会融入除玉雕之外的其他文化、其他艺术门类——这可谓奠定了黄罕勇的创作大环境。时至今日,单一的流派已经很难规定黄罕勇的艺术风格,成熟艺术家的风格只能由他自己来定义。对于初学者而言,在学习的过程中必然要去模仿某一流派、某一种类,一旦达到一定程度、真正走入创作殿堂之时,可能会结合多种手法、融合数个派系。拒绝自我定义,黄罕勇怀着憧憬去发现自己的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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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黄罕勇的身上,我们无时无刻都能发现融合的痕迹,他似乎从不愿意把自己固定在某个框架之内,这不仅是对于艺术自由的不懈追求,更是一种勇于创新的艺术态度。在学徒时代,黄罕勇非常向往西方式的“写实”风格,因为写实艺术无论在哪个时代看,都是同一个审美角度,只要做得“像”就可以达到标准,同时会促使雕刻工艺变得越来越精准。相比较之下,国内传统的工艺显得落后粗糙,现在能看到的历史上留下来的玉雕作品,全都倾向于“写意”,线条没有那么美,视觉冲击力也没那么大,很多甚至让人觉得像幼儿园画画,而且随着时代变化,对于意象化艺术的审美观念也在不断变化。“后来我慢慢改过来了,”黄罕勇这样形容自己的转变,“但是我也没有完全回到纯粹的传统里,而是用这么多年的时间把自己的审美观融入传统题材里。”玉雕界的行家常称赞黄罕勇的动物雕刻善“变形”,而黄罕勇强调“变形”是一种“写意”,必须在“写实”的基础上进行,不管怎样变,结构比例一定要合理。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从细节上优化传统题材,从散点透视到焦点透视,从分散的线条到串联起来的有过渡的线条,在遵从传统的基础上进行不断的微调,这让黄罕勇的作品总能让人耳目一新,却不至于空凭无所依。

最早学习人物题材雕刻的他,如今在与“动物”的对话中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艺术语言,玉雕界做人物的多,做动物的少,黄罕勇却毅然迈入了这个不算热门的陌生领域。“做动物更自由,做人物一定会有各种条条框框,要表现清代人物必须要给他穿清代的衣服,绝对不能乱来,做关羽必须要给他留胡子,我觉得太拘谨了。”动物则不然,不仅全国人都能看懂,甚至全世界人都能看懂,不分年龄、不分种族,上面没有任何强加的人文气息,“我总不至于去做一个清代的动物,”他笑道。另一方面,表现动物迫使艺术家去发挥自己的创造性,观音像无论躺着坐着闭着眼睛,都是保平安的,动物则不然,多种多样的姿势、动作、形态,都是艺术家表达自我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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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生活才是真正的“当代”

学习玉雕创作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过程,一般人可能很少有机会接触,当黄罕勇回过头去观照自己的学艺过程时,还是愿意把“传统”放在最基础的位置。首先要仿古,非常枯燥而单调的仿古,不加入任何创意,前人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甚至明明觉得它不好看也不要改动。这与学书法的人临帖、学篆刻的人摹章是类似的,即便一开始不甚明白,先抛开自我照葫芦画瓢,等回过头来一想,就会得出许多新的东西。首先必须要了解以前的人是怎么做的,每个细节都摸清楚,刀是怎样下的,磨是怎样磨的,只有对仿古了如指掌,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下去,才有说服力,才能站得住脚。最忌讳的是没有接触过以前的玉雕怎么做,直接将它推翻,虽然有些东西可能的确比传统玉雕的冲击力要大,但是往往它不是玉雕元素,可能从漫画里搬过来,或者一个纯粹的雕塑概念,只能图一时新鲜,却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定要在这个轨道上面,沿着传统的脉系走下去,让他们连成一条线。”黄罕勇这样强调道。

他很看重在玉雕创作过程中的“充电”,所谓学海无涯,很多时候人都会明显感受自己知识量的界限,无论有多高的造诣、达到多高的境界,人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百科全书,活到老、学到老应该是最基本的生活状态。“充电是必然,每时每刻都要充,不充电就没有内容填进去。”但是还不仅如此,黄罕勇喜欢把自己比作一团面,只有经常停下来“醒一醒”,口感才最佳。有的时候在设计中会钻牛角尖,顺着一个思路一个劲儿往前走,不愿意相信自己早就走偏了方向,这是最可怕的状态。这时就需要像做冥想一样把自己整个放空,擦成一张白纸,能忘记一切最好,懂得放空也是一种境界。

黄罕勇的生活也并没有被玉雕填满,“那我的生活也太枯燥了。”他玩笑道。跟美学、艺术相关的东西,他都很感兴趣,经常会去看一些绘画展、雕塑展等等。“关键是喜欢,如果单纯的欣赏是记不住的,没法转化成自己的东西,要更近距离地去感知它。”艺术作品总是要与人的心灵紧紧捆绑起来才有魅力,再美的东西若无情感加持也不过是冷冰冰的物体罢了。

对生活本身的感悟才是艺术创意第一手的来源,首先要学会生活、领悟生活、参透生活,再把这种参悟出的感想融入到艺术表现里面去,这样才是真正的当代艺术效果,也是当代精神的核心。“怎样表达当代艺术,你不能凭空说,只有生活当中才是当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是行不通的,现代人有哪些生活习惯,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多了解一些,在创作中就会自然流露到作品中去。不过黄罕勇也指出,玉雕艺术有它的特殊性,不能像画画一样,表达生活就是看见什么画什么。一方面讲,很多题材不适合用玉雕去表现,而传统题材——如观音、十二生肖——想要表现生活有点难,只能在题材上面适度地创新、突破;另一方面,玉雕制作如果出现问题无法回炉重造,材料成本又较大,所有的创意都要在内心沉淀、浓缩,用时间去考验它。

譬如黄罕勇2008年的一组《十二生肖》玉雕作品,在当年就获得了天工奖金奖,今年又被拿出来展览,依然饱受好评,原因就在于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符合逻辑,整体上非常的平衡。即使黄罕勇回过头去看,也不会对过去的自己有何不满意,经典就是这样经得住时间的磨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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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的轨道之中掺入创新

如何将传统的玉雕文化与现代社会融合起来,几乎是黄罕勇时时刻刻都没有停止思考的问题。“传承加创新才能延续。”这是玉雕大师的立论基点,完全是传统的东西就会变成纯粹的仿古,每个时期都要在传统之下加入当代的元素,而这个创新的过程亦处处皆陷阱,有的现代元素只适合这五年十年,再过几年又变了一种样子,只能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掺进去。“这五年掺一点点,再过五年审视一下五年前掺的对不对,不对的改正,对的话就在此基础上、顺着逻辑线再掺一点点……可能我们百年之后,后代人又会说,你们当时掺的不对,要改过来。”黄罕勇谨慎地形容着玉雕创新的途径。

“引导”是黄罕勇始终强调的关键词,艺术家在选择自己的风格时,总是难免要考虑与市场之间的关系,应该传统一点、规矩一点好,还是个性一点、创新一点好,一直以来都是横亘在艺术家面前的巨大挑战。如果太商业化,所有人都去做观音,那机器就可以取代艺术家的工作。反之,如果太个性化,接受人群就会随之缩减,艺术家的疯狂想法老百姓难以接受,那么就会面临无人买单的境遇。当前,90后95后们即将成为重要的消费群体,这一批未来的收藏家爱好者的审美观念与之前的人群差异巨大,他们爱好新奇,但又拒绝俗套,其中蕴含着无数的可能性,正需要艺术家们加以引导。

“慢慢地引导他,不能强硬地告诉他们,传统就是好的,年轻人不喜欢那么老套的、沉闷的东西。但是抛开传统也不对,那就不是‘引导’,是‘误导’,甚至可能把这个玉雕文化都误导了。要采取辅助的方式,让他们自己去选择。我们向他们展示传统和现代的对撞,告诉他们传统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合并起来是这样,由他们决定到底是要纯传统、纯现代、还是二者之融合,是要多合并一点还是少合并一点,往上合并一点还是往下合并一点。”黄罕勇坚信艺术家要成为潮流之中的中流砥柱,不能完全顺着消费者的想法,要充分发挥专业性,更重要的是要对几千年的玉雕文化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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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能够进行艺术创作的人,黄罕勇不断地追求完美,当提到接下来的创作计划时,他表示想法一直都有,但是还在磨合、在沉淀、在思考怎样结合新的元素、怎样更好地结合。每个问题都是关乎整体艺术观念的大问题,也都是黄罕勇内化于日常生活的“小”问题。通观这位玉雕大师的设计之路,似乎总是在不断地冲破固有的束缚,同时又将自己维系在传统的脉系之中,也许艺术就是这样总是充满了矛盾与奇妙的辩证法,无限的灵气与张力从裂隙中才能喷薄而出,这可能正是黄罕勇给人无限期待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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