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灶发，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海派玉雕）代表性传承人，上海工匠。
从婺源的青山秀水出发，吴灶发在上海这座开放包容的城市中逐渐扎根。婺源的自然风光、徽州的传统人文、“海派”玉雕的技艺精华，无一不在他的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记，伴他成长为在玉雕创作领域别具一派风格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在玉雕创作之路上，吴灶发守其纯朴，现其本真，用最真诚的心赋予每一块玉料以生命。
01 识玉：携“朴素”山水 琢温润玉石
婺源古属徽州，这里不仅人杰地灵，青山秀水、黛瓦白墙孕育出了朱熹、詹天佑等古今名人和朴实内敛的惠州文化，也是一处有着悠久手工艺历史的地方。“无宅不雕、无处不刻、无木不图”，闻名天下的“徽州三雕”（木雕、砖雕、石雕）巧夺天工，吴灶发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我们小时候住的房子是清代的老房子，有三层楼，从房檐到每一个柱子，都是精心雕琢的。”耳濡目染之下，传统手工艺在吴灶发的心中悄然埋下种子，并为他奠定了丰富的审美基础。
如今想来，吴灶发走上玉雕创作的道路，冥冥之中也有着一定的必然性。“老乡最初给我介绍的工作是去做裁缝，但由于我比较了解这个行业，所以并没有被这份工作所吸引。后来老乡介绍我去玉雕厂做抛光的工作，我就去了。这也是我的幸运，没有走过任何的‘弯路’，第一份工作就是我喜爱的，想要去做一辈子的。”
“玉”字仿佛天然对中国人便有着某种吸引，也是对“玉器”创作的好奇，吴灶发就这样走进了玉雕的世界，二十余年深耕其中，未曾有一丝松懈。
有人觉得做手工艺是一份“苦工”，吴灶发却不觉得苦。“在农村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干农活，每天都要风雨不误地干农活，和从前的生活相比，我一点也不觉得做玉雕苦。因此，我也没有休息的概念，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就一直做打磨和抛光的工作。”那时的吴灶发根本没有“休息”的概念，也正是他的勤奋和做活的精细，使他得到了老板的青睐。在做打磨工作三个月后，老板和老师傅郎力军就分别找上了他，问他想不想学做玉雕，吴灶发立刻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跟着郎力军从炉瓶做起。
炉瓶器皿类是海派玉雕最具标志性的作品，以稳重典雅的造型、古朴精美的纹饰、富有浓厚的青铜器趣味，在中国玉雕行业中享有盛誉。最开始时，吴灶发看着师父在瓶身上描绘纹样后再雕刻，有时候师父会将画了一面的器皿先放在一边，吴灶发会很急切地央求师父快些教给他，后来就索性学着师父的样子进行复刻，不知不觉中将师父剩下的活都干了。
从选料、设计、切割到打磨、雕刻、抛光，吴灶发学习了近十年，系统地掌握了炉瓶、人物等玉石雕刻技法，打下了坚实的艺术基础。尊师重道，乖巧刻苦，郎力军很喜欢这个小徒弟，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师徒感情十分融洽。
《十大名花》
农村生活与婺源的田园山水一起，时常萦绕在吴灶发的脑海，也成为了他创作的重要素材。吴灶发对花鸟玉雕产生浓厚的兴趣，在得知第七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袁新根有“花鸟之王”“巧雕大师”之称之后，便找到袁师父的工作室，通过观察他徒弟们的创作来“偷师”。郎力军老师明白他的心思，也努力帮助他“三顾茅庐”，最终，吴灶发与袁新根也结下了师徒之缘。
两位师父的悉心教导与婺源山水文化的浸润熏陶，使得吴灶发逐渐拥有了自己独特的花鸟玉雕创作风格。2004年他建立个人玉雕工作室“尚凡玉舍”，自此开始钻研创作花鸟玉雕作品。
02读玉：格物兼寻古 厚积而薄发
吴灶发认为，工艺美术作品的每一种材料，都有其独特的艺术语言和质料性格，要学会读懂每一件原材料，再结合自己的思想对其进行雕琢。“中国人崇尚玉文化，其天然的美丽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要人为赋予它文化。”
吴灶发对玉也有其独特的理解。他认为玉经历了“神玉”“皇玉”“德玉”“民玉”四个阶段。在人们赋予玉以文化寓意的最初，玉器是用来祭祀大地的礼器，后来成为对皇权身份的认证，这便是“神玉”与“皇玉”；而“德玉”阶段赋予玉崇高的精神寄托，孔子说“君子比德于玉”，让玉成了多种美好品德的象征；“民玉”则是指如今百姓也可以用“玉”。中国文化讲究谦和内敛，玉便有着这样的气质，于外不张扬，于内又具韧性。玉看上去十分温润厚重，有着最原始的质朴。同时，它又有着螺旋结构，坚韧不易损坏。“最早的玉斧是用作生产工具的，也曾用作兵器，这都说明玉其实是不容易损坏的。人们常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实际上玉也许比瓦还要坚强。”
《揽月》
把握了玉的总体性质，吴灶发便掌握了基本的玉雕语言。“我现在设计玉雕作品的时候不再像从前那样在脑海中先有具象的呈现，而是浮现两个层面的思想，先根据玉的总体特征去思考我想要创造的作品，然后根据不同原材料展现的个性来思考如何吧“因材施艺”发挥到最佳效果。”吴灶发总结，“我现在的玉雕创作就是自己的思想和材料的结合，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
无论是做农活、做抛光，还是做玉雕，吴灶发都十分认真，他不仅在创作时钻研琢磨材料的特性，平时的生活中也在积累创作的素材。看视频时遇到美的纹样、作品，在微信聊天中偶然产生的火花，都会被他一一记录下来。甚至在看电视时，吴灶发关注的也不是情节和内容，而是剧中塑造的场景特色，人物的服饰特点，建筑的花纹和结构，摆件的造型和工艺。“中国文化是需要慢慢研究和参悟的。木雕、石雕，甚至翡翠雕刻，都与白玉雕刻的技法不一样，但‘美’是相通的，其中蕴含的文化内涵也是万变不离其宗，我把美的部分、把内涵记录下来，再让工作人员帮忙导出到电脑硬盘里，空闲的时候就把电脑打开，反复观看研究这些素材。”久而久之，这些素材时常如同幻灯片一般在脑海中播放，一点就通和灵感迸发的背后，往往就是吴灶发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积累。
《龙凤呈祥》凤牌
吴灶发深知，光是积累素材，还不足以让自己更好地展现“玉”所包含的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他还需要有更广阔的知识面。为了创作出更好的花鸟题材作品，吴灶发从宋元到明清的花鸟年画都进行了研究，闲暇时也会阅读四书五经等传统经典著作，这些都成为了他玉雕创作的“养料”。
吴灶发的学习和积累也并非闭门造车，身边的人都被他视为“老师”，给他的玉雕创作以启迪。平日里吴灶发会同行业中的前辈、好友们一起聚会，谈论玉雕创作技艺和发展方向，在担任各大展览、评选的评委时，他也会听取揣摩其他老师对参赛作品的评价，从中汲取“营养”，不断丰富着自己的玉雕创作。
《龙凤呈祥》龙牌
“人要博览群书，但‘读万卷书’的同时也要‘行万里路’。”年轻时，吴灶发就喜欢出去走走，观察生活和周边的环境，把上海逛遍以后，就背上行囊，去更开阔的山水间游走，一路的观察见闻，为他日后的创作提供了许多感性的印象与灵感。创立工作室后，他也会定期组织员工和徒弟们到景区去，观察鲜花与林中的小鸟，回来后结合不同的材料为他们讲解，指导他们将观察到的内容应用到玉雕中去。
“所以我理解的玉雕创作就是将材料的个性与自己思想相结合，进行‘因材施艺’，这也是我们的创作可以对抗AI技术带来的冲击的地方。”吴灶发坦言，“我已经开始接触AI，这是很好的工具，我觉得可以将它作为数据库来使用，我们的审美观决定了对它的应用，所以我认为AI不会对我们的创作带来很大的影响，很多创意和内涵是AI无法企及的。”
《五子登科》
03解玉：妙融当代 返璞归真
吴灶发始终认为，玉雕创作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先练好基础技能，再达至熟能生巧。无论是积累的大量素材，还是炉火纯青的技艺，都是为了创作时迅速果断地下刀，因此不管为了这件作品酝酿了多久，创作时一定要“快准狠”。
在二十多年的玉雕创作中，吴灶发锤炼了技艺，累积了底蕴，也同样遇到了很多难点和痛点，他都凭借着对这一行的热爱和坚持不懈的执着精神解决了问题并坚持下来。“这种执着需要我们对从事的行业的喜爱，而在大家都在努力追名逐利的今天，我们做玉雕创作的，更需要有情怀。我觉得自己做到了。”这正是吴灶发身上闪亮的工匠精神，也正是因此他被上海市总工会授予“上海工匠”的荣誉称号。这对吴灶发来说，不仅是奖赏，更是激励，让他决心在这一行业走得更远更久，并引领海派玉雕的传承创新。
《松鹤延年》
海派玉雕形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上海。当时的上海是世界贸易的重要港口，苏州、扬州及其周边地区的玉器制品通过上海口岸向外输出，上海珠宝玉器市场的繁荣，也吸引了苏、扬等地区的雕刻艺人大量涌入。工艺由此变得海纳百川、兼容并蓄。海派玉雕综合了扬州、苏州以及北京玉雕的工艺特点，在“细腻”上下功夫，形成了玲珑剔透、俊俏飘逸的“海派”艺术风格。
“海派玉雕有着包容的特点，又诞生于上海这一国际化的大都市，与其他传统手工艺相比，它更具有当代性。”将当代的审美观与社会价值观加入到玉雕创作中，是吴灶发一直探索思考的问题，“我们的创作需要反映当代的生活状态。尽管我们要学习、吸收传统器物的造型和技艺，比如宋代是一个艺术文化的高峰，在审美上有着相当高的高度，一直被后世模仿，很多意趣也值得我们去模仿。但我们不能一味模仿，在作品中反映现实生活与当代审美，才是当代匠人的价值所在。我们是当下的人，做好当下的事，是很重要的。但创新也要在传统玉雕的气质基础上进行，否则就会全无根基，失去创新的意义。”
《路路连科》
同时，在当今快速发展的信息时代，同行之间也不免存在着模仿等行为，吴灶发对此也颇有感触。“在海派玉雕中，会有题材相同的创作，但每个人有自己清晰的特质，作品各不相同。”他说，“现在有很多人，在看到受到市场欢迎的产品时，会去模仿。但这样就容易挤进窄巷子，在这条窄巷中我们要想走下去，只能做到最顶尖，否则就会被淹没在滚滚前进的潮流和茫茫人海中。但其实市场足够宽容，容得下你的创新和变化，明明旁边有宽敞的‘阳关道’，我们不应该去挤那一座小小的‘独木桥’。”
“其实，我们每一代人都站在时代变换的路口，需要我们不断先改变自己，才能逐渐改变未来。有时候，玉雕创作中某些局部的微小改变，就让作品的主题产生了不一样的意义和价值。”吴灶发提到，他创作的玉雕蝴蝶，会让其两根触角有一个小小的交叉点，形成“乂”字形状。在古代汉语中，“乂”字代表治理安定与繁荣向上，在网络用语中，又获得了“新的，变化的”这一当代释义。吴灶发利用这样的细节，来传递要寻求变化、积极创新的创作理念和奋发向上的精神。又比如他的文创玉雕作品《奋飞》，刻画了一只胖胖的小鸟努力奋飞的样子，尽管它的翅膀很小，却依然积极向上。“这是当代的普通人的缩影，我们每个人都很渺小，但在时代的发展潮流中都在努力奋进。”
“一件作品在符合对原材料的解读的前提下，能够有创意地反映传统文化，传递社会价值，这就是好的作品。好的作品重在设计，设计是创意的灵魂。”从徽州深厚的文化底蕴出发，经过对原材料的解读，经过“因材施艺”的细心雕琢，最终回归自然，回归当下真实的世界，这就是吴灶发的玉雕创作之路。而未来的路，他依旧看得远，看得清晰，作为第八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上海工匠，他依旧在思考、探究、创新，他要引领玉雕行业的发展，为这一行业，乃至工艺美术界的发展作出贡献。
《浙江工艺美术》杂志
原标题 | 《仰饮半斤酒，俯雕万象情》
文·张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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