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玉器发展有八千年历史,随著时代演进,异域文化的融合,玉器的使用目的、形制也有所不同,从最早期“天人沟通”的宗教祭祀功能,逐渐世俗化,说玉是中华文化的传承,一点也不为过。台北故宫博物院“敬天格物”常设展,就展出台北故宫院藏玉器精华,台北故宫器物处蔡庆良博士特别接受媒体专访,教观众如何掌握欣赏玉器的基本门道。
台北故宫经常策划各种主题的玉器展览,台北故宫“敬天格物院藏玉器精华展”,就透过不同时期玉器展件,说明中华文化中独有的“玉文化”。
台北故宫器物处蔡庆良博士指出,中国玉器发展约八千年,其演变就像金字塔一样,在最早期,因为玉料少,玉被拿来作为最重要的祭祀天地重器,成为天人沟通的媒介;越到后期,则开始逐渐世俗化,甚至是商品化。
蔡庆良:‘(原音)玉器早期是非常珍贵,所以它只能为天而做,所以它算金字塔顶尖,数量少而精致。可是随著时代演变,因为玉料开采渐渐比较容易,所以慢慢地它从只为天而做的重器,慢慢变成大贵族彰显身份的礼仪重器,所以它开始往身上挂,往身上挂不是装饰品喔,那是礼仪重器,随著时代往后演进,文化交融,所以造成不同题材、不同装饰方式,或者是不同的器用,开始越来越丰富。乃至于明清,以至于现代,你可以发现什么样的题材都有,什么用途也有,就像桌上摆设、往身上配挂,因为它已经到达了完全世俗化,所以我们用一句话来说明玉器发展历史,就是不断不断社会化、世俗化,说比较更通俗,它从天上掉下来人间,所以我们才用金字塔来形容。’
正因为不同朝代看待玉器的角度不同,玉器发展也有不同的变迁。
蔡庆良指出,在中华文化里,“玉”被视为是山川孕育之精华,具有沟通天与人的灵性。在中国新石器时代,玉的珍贵性更显突出。
中国玉器早期因为预料少,玉料珍贵,经常可见以天圆地方造型玉器,作为向天祭祀之用,也可见鸟禽意象的玉器,象征人神沟通媒介。(江昭伦摄)
蔡庆良:‘(原音)玉料是非常珍贵而坚韧,它事实上是很难制作的,所以在早期平均生命不到四十岁情况,有些制作玉器可能要累代制作,好几代接力,就像今天的大教堂一样,一做做五百年,你说五百年我看不到啊,人家会回答你,又不是为你做,它是为敬颂上帝而做,所以玉器也是一样,越早期,跟天有关,所以他会不计代价,累代接力,就是要做出难以置信的重器。’
展场中一件新石器时代晚期龙山齐家系玉璧,以及红山文化晚期鸟形玉珮,就相当具有代表性。蔡庆良:‘(原音)中间这一件,其实在先民立场或他的世界观,这就是上天的象征,天圆地方嘛,为什么感觉略有粗燥,很简单,举个例,你去参加祭祖活动,你绝对不敢穿得太过,你绝对不敢穿十公分高跟鞋,你绝对不会把指甲涂鲜红色,因为场合不宜。
为什么选择这种朴拙形制呢?很简单,越朴拙,恭谨的内心恰足以表示对上天的崇敬,所以这是很自然。很多人都以为说是因为早期技巧不行或者工具不好,所以造成这种略显粗糙的形制,其实不是,他能从土里、山林挖出矿料做到这种形制,代表他技巧已经非常成熟 ,所以我们问的问题应该问说,他为何选择这种形制跟风格?而不是说他为什么做不出来,他绝对做得出来,所以旁边为什么会有鸟的形制,很多人认为说这只设装饰品,其实这绝对不是装饰品,既然我们知道玉器的功能是为了沟通人跟天,其实在今天也是一样,我们大家都羡慕鸟禽能够在天空飞翔,所以它正好可以作为人、天沟通的使者,所以为什么在新石器晚期、早期,五、六千年,为什么鸟禽题材特别多,因为那就是要沟通人天的使者啊,所以大家绝对不要把它当作装饰品。’
龙山时期的两件玉圭,为文化部指定国宝,源自斧的造型,由于上头有兽面纹、鹰鸟纹等纹样,代表在当时龙山人心目中具有神圣地位。
龙山文化时期社会分化日益明显,只有统治者才有资格使用玉器,两件玉圭也可看出在龙山人心中具有神圣地位。(江昭伦摄)
这两件玉圭流传到十八世纪时,乾隆皇帝命玉工将御制诗与玺文加在玉圭上,却刻成与玉圭上的鸟纹样相反方向,很多人以为乾隆不了解花纹的神秘性。但蔡庆良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从乾隆御制诗内容可以清楚了解,乾隆认为玉圭上的圆孔象征日月,日月方向朝上更为重要,也反应玉器在不同人心中其实有不同的观看方式。
到了商周,玉器成为贵族阶级身份或是统治者的象征,像是西周的玉牌联珠串饰,经常可见月牙形玉簧,有些串饰甚至长达一公尺,穿戴这样的礼器,代表穿戴者行走时须保有一定礼仪规范,反应不凡的身份。
另外,此时儒家学说兴起,玉也被赋予道德意涵,玉被比喻为君子品德的化身,孔子就曾说“君子比德于玉”。到了西周,圭壁组配成形,玉的雕琢和形制便开始与礼制产生直接的关联,后来更成为中国礼制的核心。
西周的玉牌联珠串饰,经常可见月牙形玉簧,有些串饰甚至长达一公尺,代表穿戴者行走时须保有一定礼仪规范,反应身份象征。(江昭伦摄)
从战国到汉代,玉开始世俗化,成为贵族夸耀财富的象征,当时人认为玉可庇护死者灵魂、转世再生,因此汉代葬玉文化蔚为兴盛。
蔡庆良举例,西周一件墓葬出土的玉高足杯,被认为有承接露水之功能,另一件死者下葬时口含的玉蝉,都是标准汉代墓葬文化。蔡庆良:‘(原音)蝉蛰伏这么多年,是为了成仙而做准备,而它与羽化在树干上,什么事都不做,只喝露水,各位为什么我刚说那个高脚杯,又叫承露杯,为什么规格之高,因为它是为了承接露水,为了延年益寿而做,所以那是最高的贵族而用,最高贵族其实在刚我们说,在它蓝色跟褐色,告诉你它的规格,因为代表跟铜器、铁器合葬,那只有大贵族才能合葬,很多线索是很有趣的,但是你要理解背景。但是说到底2000多年来有人长生不老吗,至少我们所知是没有,所以在世喝高脚杯,承接露水,求长生之不老,不可得,所以埋到土里,就把蝉含在嘴巴里,希冀有朝一日能够破土重生,标标准准汉代丧葬观念,思维模式,所以只有大贵族才能用。’
汉代人认为玉可庇护死者灵魂、转世再生,因此汉代葬玉文化蔚为兴盛。展场中的汉代覆面玉石饰件及琀蝉就是充分反样这样的思维,也是贵族身份的象征。(江昭伦摄)
另一件台北故宫超级巨星,东汉的“玉辟邪”也有类似的意涵。汉代因为崇尚神仙思想,带有翅膀的祥瑞动物也被视为仙界生物,“玉辟邪”就代表了不可限量的神性与能力。而玉辟邪,整体接近直角三角形的构图,营造出辟邪向前跳跃的动态感,加上圆形雕刻型态,都反映了当时玉雕技术与艺术性,确实达到某种高峰。
东汉“玉辟邪”,反映了当时玉雕技术与艺术性,确实达到某种高峰。(江昭伦摄)
中国玉器发展的脉动,在魏、晋南北朝时曾一度低缓无力,隋、唐开始,汉人与外来不同民族接触,透过不同文化冲击、交融,隋、唐、五代以至于宋、辽、金、元的八百年期间,中国玉器发展出现重大转折,让玉文化广纳更缤纷的内容。蔡庆良:‘(原音)我们都知道从魏晋南北朝之后,因为汉代外交制策或民族政策,游牧民族慢慢到长城以南,所以慢慢融合起来,正史叫五胡乱华,正史的观点,事实上就是文化融合,文化融合它显现在玉器上,所以玉器上就会出现不同题材,我们在这个时代就会看到不同文化的技巧,不同文化题材,不同文化的目的。所以你会看到唐代,一般人为唐代认为鲜卑族、突厥都有,所以你会看到胡人做玉器、跳舞的题材。’
受到多元文化冲击,隋、唐开始玉器有了外来民族的元素加入。(江昭伦摄)
这阶段时期的玉器出现大量以自然花卉、鸟兽、人物为主题的写实象生之作,消费对象也开始普及到普通市民,文房用具也可见玉雕作品, 特别是到了宋代,文人情趣兴盛,玉雕在陈设与赏玩之馀,也有象征意义。
一件刻意染色的玉荷叶杯,叶缘弯曲起皱,代表当时雕刻技艺成熟细腻,也被认为传达宋代文人惆怅不得志却又不放弃理想的象征意义。
一只刻意染色的玉荷叶杯,就被认为传达宋代文人惆怅不得志却又不放弃理想的象征意义。(江昭伦摄)
而传统文化中,以玉为沟通人神媒介,表彰道统的象征观念,依旧贯穿不同朝代,唐玄宗开元十三年举行封禅大典时的祝祷文“禅地祗玉册”,就是典型例子,也是文化部认定的国宝之一。
蔡庆良:‘(原音)所以你看这个禅地玉册是皇帝跟地祇神的悄悄话,他写的隶书,只有一个是写楷书,在哪里写呢?在第三简,最下面写“隆基”,隆基是谁?李隆基,唐玄宗,他自称嗣天子臣,我是天子底下的臣子,叫做隆基。所以你看他怎么样抬到前面呢?你看下面他写说,“敢昭告于”谁?皇地祇,地神,皇地祇马上跟到这一简最上面,所以它为什么重要,这代表了法统的象征,补足了历史上非常重要缺失的文献,或者你可以比对文献,作为经传之阙如。’
以玉为沟通人神媒介,表彰道统的象征观念,贯穿中国不同朝代,唐玄宗开元十三年的封禅大典时的祝祷文“禅地祗玉册”,就是典型例子。(江昭伦摄)
玉器发展到了明清时代,工艺又达到另一个高峰。明代玉器越到晚期,工艺发展越快速,人才辈出,玉雕名将陆子刚就是其中之一,甚至有大量仿冒品出现。蔡庆良:‘(原音)就像今天一样商品化的时代,你买不同的产品。就像女士爱买化妆品 ,买包,什么牌子标准商品化时代,所以明代晚期就出现重要著名的大匠师陆子刚,因为他实在太有名,只要他落款就身价百倍,所以你看后面就有他的签名,所以你听到“子刚牌”、“子刚款”,就是这样,可是我们因为缺乏明确知道 这就是陆子刚作品,仿的人太多,我们现在很难判断哪个是仿品、原作,我们很难判断,不是很难判断,是无从确认。’
陆子刚是明代玉雕行业的翘楚,上下百年无敌手,有“子刚死,技亦不传”之说。当时即有大量仿冒品出现。(江昭伦摄)
到了清代,玉器可说彻底世俗化。蔡庆良说,各式各样造型精美的玉雕大量出现,品种与数量相当繁多,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市场需要什么,就会有人做”,且为各阶层广泛使用。
乾隆皇帝本人,更是一位“爱玉成痴”的人,台北故宫院藏玉器有大半都是出自乾隆所藏,也因此清宫玉器做工之精,器形之多,超越中国历代。
乾隆自己则因为爱好赏玩古玉,因此也提倡仿制古玉。台北故宫院藏一件“白玉群兽插屏”,有祥云、有瑞兽、有神树,明显汉玉制式,正是乾隆仿古玉的代表,而实际上它是一个铜镜台座,白玉本体下方左右突起的圆雕鸟雀造型,则是为了放置铜镜之用,鸟雀局部还刻意染成棕褐色,以示其羽毛,呈现灵动感;看不见的木座背后,还设计了夹层,目的是为了收纳铜镜,可说巧思处处。
乾隆皇帝提倡仿制古玉,台北故宫院藏一件“白玉群兽插屏”,设计雕工处处可见巧思。(江昭伦摄)
也因为拥有自己的玉器审美观,乾隆本人还会评点他心中认为的玉器制作工艺好坏,他曾批评苏州、扬州玉工为了市场性而炫技,哗众取宠,制作玉器时不考虑功能,如制作香薰就不该全器用多层次镂空技法,以致无法盛放灰烬。
清代玉器发展已彻底世俗化,市场需要什么,就有人做。不过有时也过于炫技,乾隆就曾以香炉为例,批评玉工不该全器用多层次镂空技法,以致无法盛放灰烬,明显哗众取宠。(江昭伦摄)
蔡庆良指出,很多民众参观台北故宫玉器展,都偏好雕刻精美的作品,但事实上欣赏玉器,不要只是从自己主观美感出发,也必须了解每个时代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才能知道玉器在当时的功能以及重要性,也才能掌握玉器艺术之美,自然能感受得出中华“玉文化”的魅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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